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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闲谈间,他们已来到皖县城东。

    此刻,日头已将近午正,周瑜感到腹中饥饿,便开始留意起街边的食肆。

    走着、走着,一家规模甚大的食肆,渐渐出现在他们的眼前。

    周瑜定睛一看,竟发现食肆的招旗上,赫然书写是“斐然”二字,他不禁问道:“这家食肆为何也叫斐然?”

    “这家食肆的老板也是邓家人,邓家在皖县共有两家食肆,现下看管这家食肆的,是邓先生的父母。”小乔道。

    “已是正午时分了,先进去吃些东西吧。”周瑜道。

    斐然食肆的坏境、菜品,要比其他食肆好上许多,是小乔所心仪的。她点着头,道:“嗯,就在此处用餐,抱我下马。”

    周瑜一怔,道:“适才在集市上,你不是自己下的马吗?”

    “啊?有吗?”

    还不等周瑜回话,小乔就面露愠色,道:“你到底抱不抱!”

    “抱,抱……”

    周瑜呢喃着,抱着小乔站到了地上。

    “大胆淫贼,放开乔姐姐!”

    一阵高亢的叫喊声,夹杂着顿挫马蹄声,倏然回荡在街道的空气中。回首望去,只见吕蒙策马而来。

    还不等周瑜说话,吕蒙就跳下马,给了他胸口一拳。

    或许是觉得吕蒙气势带煞,周瑜下意识地侧身退了一步,恰巧躲开了这一记重拳。

    “你还敢躲!”

    吕蒙叫喊着,反手又是一拳。

    这回周瑜有了防备,他先是似转陀螺般地躲过了这一拳,绕到了吕蒙的身后,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抓住了吕蒙的另一只维持平衡的手。吕蒙立刻改拳为掌,试图向后尽全力一击,不想却又被周瑜一把抓住。

    “快放开我,你个淫贼!”

    吕蒙挣扎着。

    “是你乔姐姐让我抱她下马的。”

    吕蒙转过头,满目鄙夷地看着周瑜,道:“休得狡辩,乔姐姐会骑马!”

    “何言!你为何如此笃定?”

    在周瑜的追问下,吕蒙才直言道:“半个月前,是我亲自教会乔姐姐骑马的。”

    “这孩子,休给姐姐添乱。”小乔道,“半个月前,阿蒙是教过我,但他教的不好,我没学会。”

    “乔姐姐你……”

    吕蒙话说到一半,小乔就挤了下眼睛,窃窃呢喃道:“是我天资愚钝,不怪你。”

    “罢了,罢了!”

    吕蒙摇着头,道:“快放开我。”

    周瑜既未松手,亦未曾言语,他只是用温和的眼神看着小乔,似乎是在征求着她的意见。

    “他还小,不懂事,你就放过他吧。”

    在小乔的求情下,周瑜才松开了手。

    适才发生的一切,令年幼的吕蒙有些愤懑难平,他仍下句“就让淫贼教你骑马吧”,便将坐骑拴上了路边的马桩,拂袖进到了飘香的食肆。

    此刻,偌大的食肆门口,只剩霜、瑜二人面面相觑。

    “嗯哼。”周瑜道,“以后,只要我在你身边,马镫对你而言,就只是个摆设。”

    小乔走到他面前,上下环顾着,面露幸喜地伸出小指,道:“好啊,说到做到!”

    “好,说到做到。”

    周瑜伸出小指,与小乔打着勾,,道:“进去用餐吧!”

    她微微冁然,道:“你不拴马,就不怕飘儿走丢吗?”

    “飘儿不是凡品,即便没有马桩做为束缚,也不会随意乱跑。”

    他拉着小乔进到了食肆。

    他们去到的,依旧是食肆的雅间。接待他们的,是邓当的母亲:“二位想要吃些什么?”

    周瑜打开竹简,才发现上面的菜名,也都是些高深莫测的词语。他前后流眄了一番,放下竹简,道:“霜儿,你想吃些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无所谓啊,你看着点吧。”

    周瑜再次拿起竹简,仔细考究后,终放下竹简,道:“兮甲鳖鲤,西门无酒,炮翰音,采葵持作羹,粔籹蜜饵。”

    “二位稍候。”

    邓母走后,小乔便道:“你知道点的这些东西是何物吗?”

    “这‘兮甲鳖鲤’指的是清蒸甲鱼、生鲤鱼片。这道菜出自《诗经·小雅·六月》中的‘炰鳖脍鲤’。《六月》是周朝尹国国君尹吉甫北伐玁狁的诗歌。菜名中的‘兮甲’二字,乃是尹吉甫的氏与名,菜名中的‘鳖鲤’二字,便是清蒸甲鱼、生鲤鱼片。

    这‘西门无酒’指的是烤牛肉。这道菜出自我朝诗歌《西门行》中的‘饮醇酒,炙肥牛’。《西门行》中,提到吃的,就这两句,既是无酒,那便只剩炙肥牛了。

    这‘炮翰音’指的是煨烤鸡。炮字,煨烤之意也;翰音,鸡之别称也。

    这‘采葵持作羹’指的是冬葵羹。这道菜出自我朝诗歌《十五从军征》。

    这‘粔籹蜜饵’指的是甜面饼、蜜米糕。这道菜出自《楚辞·招魂》。”

    仅谈话的工夫,杂役便端着棱角分明的青铜器具摆上桌案,道:“客官请慢用。”

    这些精巧的器具中分别盛着:一只鲜香的清蒸甲鱼,二十片细嫩的鲤鱼片,十小块肥美的烤牛肉,一只油润的煨烤鸡,一簋浓稠的冬葵羹,大块切好的甜面饼,四块松软的蜜米糕。在盛放鲤鱼片的器具旁,还放着一小碟芥末酱与虾酱,盛放煨烤鸡的器具旁,还摆着一把锋利的剔骨刀。

    “你猜的一点不错。”小乔道。

    周瑜拿起筷子,夹了一片鱼脍,蘸了些虾酱放到小乔碗里,道:“猜对与否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你爱吃与否。”

    小乔低着头,用手指挡了挡偷笑的嘴角,道:“只要是你点的,我都爱吃。但是,我有一事不解,常人吃鱼脍,都爱蘸芥末,你缘何蘸了虾酱?”

    “我的口味,与你大致无二,故而蘸了虾酱。你若是不爱吃,我再给你重新弄。”

    说完,他便拿起筷子,重新夹了一片鱼脍,向盛着芥末酱的碟子伸去。

    还不等他蘸到芥末,小乔就“哎”地一声阻止道:“谁说我不爱吃!”

    她夹起碗里的鱼脍,道:“芥末辛辣,非我所欲;虾酱鲜香,正合我意。”说完,她就一口吃下了鱼脍。

    “慢点吃,别噎着。”

    周瑜又将鱼脍蘸着虾酱,夹到她嘴边,道:“再吃一块。”

    这是她记事以来,第一次被别人喂东西,而且还是被自己心仪的人。她一下就羞红了脸,低头嗫嚅着:“我自己来吧。”

    周瑜并没有言语,他只是夹着鱼脍静静等待着。

    少时,只见小乔扭捏着抬起头,慢慢地松开双唇,隐约地露出皓齿,小口地吃进了鱼脍。随后,她也拿起筷子,夹起了一块烤牛肉,伸向周瑜嘴边,道:“尝尝这个,这牛肉特别嫩。”

    “既是霜儿爱吃,味道一定错不了。”

    他咬下了嘴边的牛肉,面无情绪地,在齿间细细品味了许久,直到小乔满怀期待地问道“可否好吃”,他才咽下道:“很好吃。”

    “呼!”

    小乔舒了口气,道:“看你适才的样子,只道是不好吃呢。”

    “非也,非也,我只是有些疑惑。”周瑜道,“这里的炙牛肉,用的乃是上好的牛里脊。椒、姜、蒜、糖等,亦在调味用料之列。可是,除了上述云云,这炙牛肉中,似乎还隐藏着一种从未沾舌的味道。”

    “嗯,不错。”小乔点着头,看着桌案旁的竹简道,“看看这道菜的价钱。”

    周瑜拿起写满菜品的竹简,从头开始流眄了一番,道:“五千钱!其它的六道菜,加起来也不过四千钱。”

    “在皖县,同规模的食肆,相同分量的炙牛肉,一般也就五百钱。这里的炙牛肉,之所以要价十倍,是因为这炙牛肉中,添加了一种稀世的调味品。”

    “加了何物?”

    “说不上名。”

    小乔指着器具里仅存的一丝淡紫色细末,道:“就是此物,一种圆形的,紫色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周瑜伸手捻起紫色细末,道:“就这一丝丝,就要价四千五百钱?”

    “据说,此物产自西域,我朝没有种植,得之需跋涉千里,故而昂贵。我给它起了个代号,名曰‘紫球’。”

    小乔口中的‘紫球’,便是原产自中、西亚的洋葱。早在张骞开拓丝绸之路时,西域就已经种植洋葱。但是,当时张骞并未将洋葱的种植之法引入中原。故而,即便是到了东汉末年,洋葱在中原国度,依旧鲜为人知,价格也十分昂贵。

    周瑜叹了声“难怪”,又看着煨烤鸡,道:“这煨烤鸡的吃法,也颇具北戎风韵。”

    他拿起煨烤鸡旁的剔骨刀,细细分切着鸡肉。也许是剔骨刀利,亦或煨烤鸡软嫩,仅轻轻一刀下去,刀锋就已穿过鸡肉,划到坚硬的鸡骨。他拔出刀,将鸡腿小块地片下,摆在器具的空处,道:“你先吃,我给你慢慢片着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饿。”小乔摇头道,“等你片完,我们一起吃。”

    周瑜一边不停地片着烤鸡,一边抬头凝视着小乔,道:“你先吃,听话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吃,我也不吃。”小乔坚持着。

    周瑜道了句“真拿你没办法”,遂张嘴道:“那就一起吃吧。”

    小乔低着头,犹豫了片刻,忽然站起身,走到对面正坐。她拿起眼前的筷子,夹起的一片鸡肉,并没有自己食用。当她吃下第二片肉时,一下就晕红了脸,道:“这样,算不算你吻我?”

    小乔的一番问话,来得太过突然,这让周瑜有些无措,他就像被定住似的愣了一阵。片刻后,经过深思的他,终于开口道:“卿觉得算,那便算;卿觉得不算,那便不算。”

    小乔点着头,“嗯”地附和了一声,遂转过头,看着清蒸甲鱼,道:“鳖肉虽然质老,但厨子手艺还算不错,先尝一块试试,可好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小乔就翻开甲鱼壳,挑了一块相对烂些的,喂给周瑜吃下。

    “还算不错。”周瑜道,“你也吃,别总顾着我。”

    半刻钟后,煨烤鸡已只剩嶙峋的骨架,可那一簋冬葵羹,却丝毫未动。

    “平素里,可爱吃鸡蛋羹?”

    “谈不上爱吃,却也并不排斥。”

    “豆腐羹呢?”

    “爱吃。”

    “芥菜羹?”

    “从不吃。”

    “炒芥菜。”

    “吃。”

    “嗯,明白了。”

    “哦?你明白什么了?”

    “我不会再点蔬菜羹。”

    他递了块蜜米糕,道:“你爱吃甜食,这是特意为你点的。”

    他们用完甜点,就找到了邓当的母亲结账。结账时,周瑜用的还是镌刻着篆体“周”字的一两金。去意匆匆的他,只留下“后会有期”四个字,就牵着小乔的手,走出了食肆。

    邓母收下黄金,并没有怎么打量,也不曾发现金块上的刻字。